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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一个普通的小村庄里,有一家人新媳妇儿生了个极丑的丫头,皮肤皱如老叟,胎垢斑驳,发黄而焦,眼肿如缝,鼻短而宽,虽然头型周正,可额头却极宽挺,不像女婴倒像个猴子,就连她的躯干也黑瘦好似烧火的木棒,满身满眼也只有一张嘴巴中规中矩,上唇中间有个小小的唇珠小而精致。

出生没多久,这女婴脸上还长出了零零散散的雀斑,这让好强的产妇伤心不已。第一次生孩子的人往往会被新生婴儿拙劣的长相吓到,更不用说明明她和他帅气的丈夫都长得很好看,她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是听说生孩子这种事是有“遗传”因素的,思来想去她还是打算把这孩子长得丑的原因归结在她的爷爷奶奶身上。

“隔代遗传。”

她这么跟新上任一年的丈夫抱怨:“你看她的鼻子,又宽又扁,虽然护士长说以后会长开的,可是我这么一看她这鼻子眼睛都跟你妈一模一样。”

“胡说,难道我妈不是你妈?”

“你就扯吧,说起这个,我们都结婚一年了你怎么还跟我妈叫婶子?人家还以为那不是我亲妈是继母,你怎么回事?”

男人没回话,打着哈哈说起生孩子花了不少钱的事情,一听钱,女人也不再继续说话。

乡下媳妇二十岁一胎没能生儿子,这已经很让她一贯的好强大受挫折,若随了她和丈夫也就算了,长大成了个美人儿,找个好婆家能帮衬帮衬娘家也是好的,可看着怀里这个干瘦黢黑的丑丫头,女人叹了口气,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大十八变”上。

彼时开始有极具远见的官员已经意识到一件事:现有的人民素质教育很难在几年内完全提升,并且由于前期的饥荒年代和人口爆发导致的某种隐形焦虑导致所有新生的孩子们被视作“财产”或者“劳动力”,而并不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个体而养活,因此在普及基本法律意识之前控制人口是日后快速普及基本教育达到最大速度提升国力非常必要的一个环节,所以“计划性生育”应运而生。

然而即使抛弃当时很多未上报的“黑户”,面对着已经超过十一亿的国民人数,想要对这些大部分并未完整接受过教育的人宣传普及“优生优育”这一观念,也会寸步难行。

农村的孩子,并不都是有名字的,区别于现代人就算养个宠物也会想办法起个好名的行为,在当时大多数的农村家生女孩来说,他们的地位跟现代的宠物们并没有什么不同,而这些不同并不体现在吃穿上,而是体现在长久的规划上。

当代人有了孩子,往往不论男女,都会想日后孩子有个好的职业,好的一生,希望子女幸福,希望余生皆安,而彼时生活在农村的大多数生女儿的家庭却不会这样想,他们大多不会给孩子缺吃少穿,但是或许连正面的交谈都懒得进行,这种心安理得的“默然”达到什么程度呢?好比当代人养了一只柯尔鸭,作为一只价格不菲的萌宠,主人们会定时、定量地给鸭子们喂食,洗澡,处理粪便,或许带出去遛遛,向邻居们展示一下被打理得很干净的羽毛,也会封闭好自家的门窗,避免野猫捕食自己的爱宠,但是他们不会关心鸭子今天有没有多懂得一些道理,有没有在眼界上有所开阔,也不会担心鸭子的明天是否有对于自身的提升计划,而当鸭子生蛋的时候,鸭子的唯一产出就会被主人们当做自有财产,而不会拿去问问鸭子是不是想要孵化自己的孩子,毕竟宠物虽然偶有能听懂人话的,但是他们懂什么呢?吃主人的,喝主人的,主人自然而然地认为对这只鸭子的人生具备完整的掌控权。

这就是当时很大一部分农村女孩的真实生存状况,当然时至今日,也有很多“老鸭子”们孵了蛋就不管了。

李蕊蕊自述,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一岁之前,大家都管她叫丫丫,或者“丫头”。

一个村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个丫丫,而当时因为电子档案系统并不完善,所以她的纸质出生证明上写的竟然是邻居家大两岁小女孩的名字,只因为她不靠谱的爹抓耳挠腮,不知道给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好,竟毫不客气地借用了别人家女娃的名字先,幸运的是当这个连名字都是借来的女娃长到快一岁的时候,赶上了全国规模的人口普查。

当妇女主任将老李家人堵了个正着时却发现新生的孩子不仅没有户口,就连名字都没有,下乡后嫁到了本地的妇女主任很不理解当地农民的做法。

“是个人就要上户口!这是法律规定的!你们这是违法!违法是要坐牢的!”街道主任永不太地道的方言生气地斥责小姑娘的父母,开始并不当做一回事儿的全家人听到是关于法律,立刻都笑脸赔罪。

“我们这不是不懂法律吗。”一家人都有些畏惧,讪讪的解释。

工作人员并不吃这一套,呵令李家人立刻给孩子上户口,他们小队是县里人口清查的先锋队,这件事已经实行了三四年了,可是当地农民们刚刚脱离赤贫,且刚长出来的70年代的小伙子们也没有完全普及基础教育,主任听说这家人两个儿子都是上过学的,却没想到大儿子家明明知道这个基本常识却也不去主动履行给孩子上户口的义务,这表现很明显是因为这头胎是个女孩子的缘故。

这名妇女主任是独生女,家境在当时也算是优渥,她虽然知道穷人家女孩子是不值钱的这件事,可是这几年在当地待得久了,却没想到即使上了学很多封建想法还是犹如地里的野草,烧都烧不干净。

眼看着来自北方城里的“小毛子”*(对北方城里人的戏谑称呼)生气了,李家人当下就主动安抚,假意承诺立刻就去给孩子补办户口,实则一家人分早就未雨绸缪有了对应之法。

虽然当时组织上大力提倡“只生一个好”以及“优生优育”,但是很明显,站在刚刚脱贫的农户角度来讲,无论从性别还是“质量”上来说,小黑炭一样的丫丫即使眼睛亮亮的还很乖巧那也很不满足他们对于孩子的期望,他们需要强壮的,聪明的,能延续李家继续延续下去,最好还能带着全家人打好翻身仗的一个后代,很明显首先这个后代就不能是个女的,女儿么,养大了就是为了嫁人的。

在家人们积极的运作下,由某天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丫丫变成了他们法律上没有监护关系的“养女”,辈分上变成了老李离异独居的妹妹的私生女,一家人两个户口本,一薄一厚,后的那一本还有空位虚席以待,薄的那一本上三张纸分别为:李家丧偶的老太太,李家离异的小姑子,以及被登记在小姑子名下的丫丫。

光是看着薄的户口本的话很难不对这一家三代只剩下女人的悲惨家境产生同情。

懵懵懂懂的丫丫也因为要上户口,有了一个大名,这个大名起的也很不用心,当年热播的电视剧中出现了一位初生代的古风美人,而美人名字就叫做“蕊蕊”,这美人蕊蕊圆脸大眼,肤色白皙娇嫩,看起来就完全不像农民家的孩子,倒像是年画里的神仙,至此丫丫的亲爹又犯了懒,上户口时再次随口一借,小丫丫终于变成了文明社会的正式成员——李蕊蕊。

这之后的数年岁月里因为类似这样的懒汉父亲实在太多,因此这个不大的小镇竟有数十个年龄相仿的“蕊蕊”又有数十个“彤彤”再或数十个“丹丹”,这些名字的主人们在彼此成长的过程中相遇,尴尬地打招呼,尴尬地笑笑,然后转身希望与对方老死再不相见。

然而此后几个月内随着电视剧的结局,大明星蕊蕊越发红火,而村里的蕊蕊却越长越不讨喜,细弱的手杆,黑得发亮的皮肤,吓得李父买了数张大明星蕊蕊的海报张贴于房间四处。

“照着这个长。”李父对躺在藤条摇篮里的幼女如是说。

吃着手指的婴儿定定地看着说话的父亲,她眼里的人们都还是一团团模糊的色彩,只有他们说话的声音能让她察觉出不同来。

时间流淌,史书记录着历史,但是并不是所有历史都会被写进去,并且撰写史书的人往往只会写他希望后代看得到的东西,很多东西,无论好坏,明明天天发生,时时发生,甚至影响巨大,但是因为某些刻意的失忆,短短几十年再去说给后人听,可能孩子们都不会去相信了,就好比此时此刻一岁半的蕊蕊正在看到的事。

蹒跚学步的蕊蕊已经比出生时长大许多,虽然她还是黑黑瘦瘦的像个没烧完的火柴头,她亮晶晶的眼睛上面也明显有个比别家孩子都要饱满的额头,但是大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姑娘,在六个月学会说话之后已经默默地开始能理解大多数成年人的语言内容,且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概念了。

得益于母亲刚坐完月子就恢复得很好,家里又有停不下来的奶奶,人高马大的爷爷,还有个小脚青衫却十分灵活的曾祖母,一家六口人,现在足足有五个劳动力,且以往的庄子在几个月内被划分成了“街道”,原有的国有厂子虽然没了,却搬来了更大的海外工厂,这使得整个李家都有了使劲的地方,他们很快在工厂的各个岗位找到了用武之处。

彼时家中最年长的老太太当时只有六十多岁,被叫做爷爷奶奶的也只是还没满四十的青壮年,更不用说有了孩子的夫妻俩,要是能上大学,她们也都是还没毕业的年纪,就在蕊蕊生长的一年半之内老李家飞快地越过了温饱线,不再为基本的吃喝而担忧。

往常各自忙碌的一家人,也难得地在工作时间聚在了一起,围拢在一张从倒闭的国有厂子拉来的一张偏质量非常不错的原木桌上吃饭,吃饭的那间空屋子也是大儿子结婚的那年父子俩自己在院子里加盖的,暂且能叫它餐厅。

餐厅桌子旁的空地上,是一张手工痕迹明显的小铁床,这床并不好看,却十分结实,边沿被焊了四个废弃弹簧制作的围挡,蕊蕊静静的不哭不闹地站在里面正大光明地看大人们开家庭会议,她能听懂大概,虽然还不会做出反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大家都很平静地在说话,她也就很平静的好像桌边的一个摆件。

此前这个家庭每一次“大事”讨论也都不会避开这个孩子,按照他们的概念来讲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而已,说得不好听的,是个还没有开化没有灵魂的小东西,所以一些该不该避讳的他们从未避讳过,自然也就不知道,现在在旁边咬手指的小姑娘皱着眉头的严肃表情不是她原本每天的正常神色,他们所说的,“女孩不要了不行管得太严了”这些关键词,已经完全被这个小丫头听到并且完全理解了。

人说早慧必夭,一岁半的小孩要是真的听不懂也就算了,偏偏她听懂且被这言语的意思吓到了。

被吓到的小孩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家人们这时要准备抛弃另外一个未出生的女孩,皆因为又是一个女孩儿总不能再放在已经有了新男友的爷爷的妹妹名下。

果然没过两天,新媳妇便被一辆轮子比小孩儿高的木板车拉回了家。

在小女孩有生以来的短短一年半内,她那年轻的母亲在头胎月子结束之后就一直专心地在一家服装厂工作,每个月也只有两三天的休息日,而这一次的“小月子”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样长久地陪伴自己的女儿。

因为头天晚上亲眼看见母亲流了血,红黑色的血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起流出来,那东西被放在一个崭新的白色搪瓷盆里,极其鲜艳又浓烈,神态如常的奶奶自觉地挡住男人们的视线主动将其端到院子里伴着一些废弃的旧报纸烧掉了。

火光挣扎之中,报纸和什么东西的灰烬一起笔直地升到夜色之中,未燃尽的金色火光像星星一样闪烁了几下,便暗淡的消失在空气中。

这一切都被单独放在铁架床上的蕊蕊看得清清楚楚,当看到奶奶端着那惨白色的医用搪瓷盆去院子的时候,她甚至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奶奶!”

奶奶已经点燃了旧报纸,她常年劳作导致的粗糙皮肤立刻在漆黑的小院里被照亮。

一直坐在客厅门外的老太太也用树干一般粗粝的手挡了一下曾孙女儿的眼睛。

一家人都当做什么也发生的正常生活着,却没想产妇没有出现异常,小女孩却连夜就发起了高烧,这场猛烈的高烧也因为家人的忽视直到次日清晨早饭时间才被发现。

从小叫做丫丫的时候蕊蕊就一直不哭不闹,没生过大病,小两口也是第一次养孩子很多基本的常识都十分缺乏,因而这场高烧被发现之后也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只是在原本就已经厚重的衣服上面又加了一层棉袄,农家原始的“捂汗”行为直接火上浇油,一岁半的蕊蕊很快就肢体僵硬痉挛抽搐,口吐白沫且双眼上翻,倒是这时一家子老少才重视起来。

一家人慌慌忙忙把孩子送到就在马路对面几米距离的部队附属医院之中,专业的军医没时间责备这一家子大马哈,在奶奶的惊讶阻拦未果之中用酒精将差点被高热烧坏的孩子救了下来,当天就让孩子退了烧,面对这一家人退下一线的军医耐着齐心给他们科普,这一家子新上任的父母长辈这才明白,昨天刚送走一场,今天因着他们的操作差点又要将养了一年多的这个也送走。

高热虽然退得及时,可是并不明显的后遗症还是发生了,在家人们没有查绝的情况下,孩子的唯一优点:那一双明亮的瞳孔比以往暗淡很多,原本白的发青的眼白也趋向正常人的普通眼白,在一众灰扑扑木然无表情的农村孩童倒显得和谐了。

在某个跟朋友们聚餐回来的深夜里,蕊蕊21岁的“父亲”悄悄地翻墙回了家,偷偷上床的时候看到了躺在妈妈身边十分清新地看着他的女儿,父女俩第一次平等地对视了几秒,年轻的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个“嘘”的姿势,他成功避开了妻子的审问,也注意到了自己第一个孩子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睡前他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他还上学时学习的那篇课文。

“泯然众人矣,对,就是泯然众人矣。”

他微微转身去看,果然蕊蕊还在吃着手指躺着,一双看着他的眼睛毫无神采,醒了也不哭不闹,他动了,这小姑娘才看向他,脸上毫无表情,没有一点电视里的孩子该有的灵气。

他们原本并不对这个姑娘有所期待,农民生了一个这样的孩子,倒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有力气,不残疾就行。

此后接连数年,这片地区几经规划,新的政策在这里实验、改进、推广,日子竟然以一种老李家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好起来,他们在饥荒年代出现的家族,从老太太这一辈就是为了一口的可以不顾一切的,有了工作之后想象不到的好生活渐渐改变着整个国家,生活逐渐平稳,青壮年们每天开心的迎接一个又一个变化,经历着一轮又一轮认知的洗礼,就算每天都有繁重的工作,可是新的布料,买得起的家电,轰隆作响的摩托车,被粉刷一新的老屋,种种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好,唯一不完美的反而就是这一家的下一代。

已经好几年了,户口本上“孙子”这个位置还是空着,新人不来已经让一家人的生活不能称作完美了,原有的大孩子却从一岁半之后每年都会生出一些措手不及的意外来。

高热惊厥、腮腺炎、血管瘤……

三次抢救,两次手术,幸而经济上面已经宽裕起来的老李家也已经不再捉襟见肘,他们在蕊蕊多次的意外之后他们迎来了连续两年都生龙活虎的健康女孩,自认为终于学会了养孩子并且把孩子养的还很健康的老李家人常常唏嘘感慨生养孩子的不易,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整日追鸡撵狗的活泼小孩虽顶着自家孩子的身体和名字,里面却早就换了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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