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贺循迟疑了一下：“她是开国女帝，我们都是她的支持者。”

“女帝并不想她的外甥继位。而在我之前，主流的原人类史都认为，因为女帝的外甥，是她的姐姐和继君，也就是当时的君后麟非时的亲弟弟所生，亲上加亲而更加偏爱外甥，传位于他。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她的真意。”虞泉的话超出了贺循的预料。

他在心中一边暗骂先前安提丰派给他的历史顾问，一边表面镇定道：“哦？愿闻其详。”

“元帅请我来，无非是希望我为没有做结论的女帝本纪做个结论，放弃继承人有可能是麟非时代立之说。但这个说法，已经是我退一步的观点。我真实的想法是有人害死了女帝，并篡改了她的遗志。”虞泉看着贺循的脸阴沉下来，并不意外。

“那按先生的猜测，她原本的遗志难道是传位给那个父亲出身卑微的外甥女吗？”贺循的反问让虞泉再次抬头，认真地盯着他。

“看来元帅确实不太关注我的研究。”虞泉下了定论后，在贺循发火前解释道：“女帝确实被传闻无法生育，有民间野史笔记认为她是少年时代作为不受宠的将军府庶女，被欺凌落入冷水中伤身所致。”

“既然如此，到她登基时，她的亲人只剩下她的姐姐华阳长公主一人。如果不选择太宗皇帝，除了那个出身低贱的外甥女外，她没有别的选择。她深爱继君麟非时，会选择他弟弟的儿子继位，也是情理之中。”贺循为了跟凤归羽打嘴仗，没少阅读这段历史。

“五十年前，女帝陵的官员因贪墨导致帝陵年久失修，地宫塌方，引发的一场朝堂动荡，当时元帅虽未出生，想必也有耳闻。”虞泉突然提及陈年旧事，让他有些不解。

“这与女帝的继承人选择有什么关系？”贺循不解。

“在女帝之前，人类文明的重建充满曲折，难以安定统一，经历了残酷的十国动乱，这是因为皇朝的男性继承者往往早夭、不育，导致主少国疑，甚至血脉断绝，天下总是陷入叛乱。君后麟非时定下太宗皇帝继位时，却在商议继承人时规定必须从公主血脉中挑选继承人，正是因为御医容悦发现了当今人所共知的原人类缺陷。”虞泉的解释让贺循皱眉。

“为了既保证凤氏血脉，又保证原人类纯血，太宗才会从姐姐的儿子中选择继承者，如此传续下去。而并没有选择自己和原人类妃嫔生下的孩子继位。”贺循强调道：“这正是太宗的高尚之处。”

“元帅不觉得奇怪吗？”虞泉原本柔和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太宗的姐姐因为出身卑微，父亲是个侍君而已没有资格继位，但她的儿子却可以？”

“那是因为君后为她安排的丈夫出身高贵。”贺循觉得虞泉一个历史学家还不如他明白：“而且这和女帝陵地宫塌方有什么关系？”

“地宫塌方后，家父受命抢救保护陪葬品，其中有一批陪葬的医书，因为是女帝宠臣、御医容悦亲手所书格外珍贵，所以沾湿了外封后，被放入了博物馆的库房保护……”

“这与我们说的事有何关联？”贺循不耐烦地打断他。

“容悦不但是名医，还是女帝一朝有名的书法家，家父酷爱书法，在修复时，曾经临习过其中的片段。那本是容悦年轻时所著的第一本医书《岐黄杂论》。父亲去世后，我整理他的遗物，看到那些片段，其中有一条是当今通行版中没有的。那一条如今在女帝去世，太宗登位后，容悦所著的《金匮述要》里，这也是后来高宗继位的重要依据。家父不善医道，并没有发现这个细微的差别。”虞泉看着贺循的面色难看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元帅是知道被修改的是哪一条了。”虞泉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正是‘只有原人类的女性才能生下纯血的原人类。’也就是说，女帝早就知道，她的外甥根本不可能生下凤氏的纯血继承人，无法延续大统，怎么会指定他为继承人。女帝唯一的选择明明只有她出身卑微的外甥女。”

看着贺循不再说话，虞泉轻轻翻动书页：“以女帝往昔的政令来看，她根本不会多此一举的让外甥继位。甚至连麟非时都要修改医书，伪作太宗登位后才发现此事，得以保全男子为帝的同时，保证凤氏血脉正统。也算是为了女帝不辞劳苦了。”

言毕他合上书：“所以，元帅希望阻止皇长女继位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如果女帝不是被害死的，她一定会选择自己的外甥女继位。就算担心麟家的势力，仍旧选择太宗，也不会留下一定要男子继位的意愿。”

贺循的目光稍微游移了一下，虞泉了然道：“当然，我现在没有证据，那卷医书在帝国的博物馆库房中安全地放着，没有人会去再触碰这脆弱的文物，也不一定有人会再发现这个秘密。正是因此，我没有轻易地将之作为结论写在书上，或者公布出来。”

“难道就不能是令尊抄错了？或者是抄串行了？”贺循反问道。

“当然有可能。只是女帝登位后，为避讳，容悦为表尊敬，所有的‘女’字都会在捺点旁再多点一点，而‘凤’字则因避讳缺一点。这在如今容悦所有的书迹中皆可查。”虞泉的论证非常严密，他步步紧逼。

“家父临帖素来恭谨认真，他临的所有片段里，均无添笔与避讳，特别是医术当中，‘女’字甚多，一个没有是缺了，各个没有只能证明，这卷医书是女帝登基前所著。”虞泉冷笑了一下道：“元帅应该可以想见，若不是因此，那些豪门怎么肯让女帝一届女子登位而无反对之声？麟非时这样的贵公子又为何愿意屈尊做女帝的继君？”

“先生的这个想法是猜测还是论断。”贺循在此确认道。

“是论断。我认为，开创了凤凰王朝，统一了东方，雄才大略的女帝凤衔珠是被害死的，并被人伪造了遗愿，她根本不会产生只有男人才能继位的想法。”虞泉一字一句地说道。

贺循听完反而面色平静了，他看了虞泉许久才道：“好，是我叨扰先生了。”

言毕，他推门唤来副官道：“埃文，让人把先生送回去。”

虞泉也没有客气与恭敬，只是微微点头，然后跟着一个后续进来的管家模样的人离开。

埃文留在原地，等待贺循的下一步指令。

似乎是在等虞泉下楼，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后，贺循才抬手冷酷地向自己的脖子划了一下，埃文立刻颔首后离开。

贺循在桌前坐下，看着那本《原人类史》，伸手抚上那封皮道：“既然已经这样写了，便不要再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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