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两个小孩旁边，问他们跟不跟我跑。
他们一骨碌爬起来，连连说：“走！走！再被他们抓住，会打死我们的。”
我又问他们还能不能走，他们说：“没事，没事，刚才都是装的。我们经常挨这样的打，习惯了！”
我没好气地说：“没事？为什么刚才不上去帮忙呢？”
那个大男孩搔着后恼，不好意思地说：“我看您功夫这么高，我们上去反而碍手碍脚，也就在旁边帮您观阵。”
“真是人小鬼大，明明是怕死，还说得堂堂正正。”
我在大男孩头上拍了拍，接着说：快跑！待会让他们的救兵追上了，我们都得死翘翘。”
那个小屁孩子天真地说：“你这么高功夫也怕他们吗？”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还真以为我是小说里的武林高手，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而且不吃不喝都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可以无休止的打斗下去。
我瞪了一眼这有些磨磨蹭蹭的小屁孩，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大声地威胁着说了句，“快跑！不然把你扔到后面让他们收拾你。”
小屁孩听了我这个话，有些急了，憋红着脸，加紧往前跑去。
大男孩快步跑到前面，侧过头对我说：“这边的路我熟悉，跟我跑，很快就会让他们找不到的。”
“好吧！你前头带路吧！”
隔了会，后面果然传来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气急败坏大声嚷嚷着的声音。
“快追！快追！不能让这狗杂毛跑了！”
“扁死他！要把他千刀万剐！敢对我们彪哥动手。”他们显然还没有发现我们。
在一个岔路口，他们当中一个为首的又在大声喊着：“你，你，你们几个往那边追，其他人随我往这边追，追上了往死里整！”
后面人数众多的追敌让我们居然紧张起来。
2
我扯起气喘吁吁的小屁孩的手飞快地跑着。大男孩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过，他还是比较镇定，他说：“不要慌！他们马上就找不到我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带我们拐进了一条巷子。我抬头往一看，这不是一条死巷子吗？
大男孩似乎知道我有迷惑，又回过头来说：“你不要管，前面有路的。”走了一半的时候，他在一面墙根停下来。
我才发觉墙下面原来有一个大洞。
我们从洞里钻出来，便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
工厂有十几栋房子，大部分房子要么是自然倒塌了，要么是被拆掉了。
有的没了房顶，有的只剩下两堵墙。
只有两栋似乎还完整的房子，不过，也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房子前面是个大坪，坪里杂草丛生，乱七八糟地摆着一堆 堆破铜烂铁。
不过，现在都被皑皑白雪遮住了，要仔细才看得出的。
大男孩趾高气扬地在前面走着，仿佛到了他的家里一样。
走到那两栋年代已久、墙体裂出一条条有几个拳头宽缝隙的房子前面时，他装模作样地，做出了一个热情待客的推门请进的动作。
这样子滑稽可笑，因为房子根本就没有门，只有半边挂着的破烂席子。
这分明是一栋高危房，不定什么时候就倒塌了，我正犹豫不决是否要冒险进去 。
小屁孩一边在后面推，一边说：“进去吧！大哥，到我们家坐坐。”
“还我们家？就这个样子还我们家。”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这话我憋在心里没说出来。
大男孩也伸出手来托我，我盛情难却，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屋顶有很多一个大人都可以钻出钻进的洞，门窗都是通通的，没什么遮掩，墙壁四面的裂缝又都漏风，屋子里气温比外面高不了好多。
地上那东一堆、西一堆的积雪，就是最好的说明。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一个屋角。
地上铺满了毛草，毛草上面一床破席子，和两床油光斩亮足可以在上面滑冰的薄棉被。
四周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几个破碗、水罐、木棍、旧伞、烂鞋子。
唯一让我惊讶的是，枕头上还放着一把很古旧的二胡。
进屋以后，大男孩把我拉到屋子里唯一一个可以坐的石墩上坐下。
小屁孩便赶紧拿碗从瓦罐里舀了碗水恭恭敬敬端给我。
小屁孩实际上是比较精细的，从他拿碗动作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就近先拿起一个碗又马上放下，觉得这个碗缺口太多，接着选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碗。
然后他拿起床上的一块烂毛巾在碗里擦了擦，舀出一点水装在碗里，把碗晃了晃，倒掉，才再舀碗水端给我。
我把水碗接过以后，大男孩把小屁孩扯过去，与他站到一排，然后他纳头就拜，小屁孩肯定也跟着跪在地上。
我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
大男孩一边把头瞌得咚咚响，一边说：“大哥，您是我俩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也是我们家第一个尊贵的客人。
以后我们的命就是大哥您的了，您要我们向东，我绝不会向西，您要我们七更死，我们绝不……”
“停！停！”我忙把水碗放下，把他们扯起来，同时制止大男孩继续往下说。
这都什么话呢？我要他们的命干什么呢？又要他们为我死干什么呢？
他们的纳头下拜让我措手不及。
大男孩这一套一套的江湖语言更让我啼笑皆非，难不成我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竟然救出两个跟屁虫、两个替死鬼来了吗？
这肯定不行！我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能顾得上这样两个只适合于在学校哇哇学语的孩子呢？
我怕他们误会，赶紧又对他们说：“我也是从家里跑出来找事做的，现在正过着有上顿没下顿饥寒交迫的日子。”
接着我把自己的事情简要地跟他们说了。
我话才落音，小屁孩子就跳起来说：“大哥，你住我们这里，我们养你！”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从茅草底下掀开一块石块，露出一个小坑来。
然后他扯出了一个包裹，把包裹打开，里面是几十个硬梆梆、黑乎乎的烧饼。
大男孩拿起两个烧饼塞到我手里说：“大哥，吃吧！”
早晨到现在我还滴水未进，又经过这样一场意外的残酷搏斗，我的确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于是我毫不客气拿起烧饼吃起来。
烧饼又硬又有些变味 ，实在太难吃了。
我只有端起那碗冰凉的水喝几大口，用水灌下去，让它们到肚子里慢慢折腾。
小屁孩坐在席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大哥，好吃吗？”
我“嗯”了两下，发现小屁孩嘴角正流着口水，喉咙里明显滚着饥饿的咕噜声。
我疑惑地问：“你们怎么不吃呢？”
小屁孩刚要回话，大男孩在他头上打了下说：“我们早上已经吃过了，每人吃了三个。”边说边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比试了一下。
他们这点小伎俩怎么能蒙得了我呢？
我把大男孩接着又递过来的两个烧饼放下，说；“你们不告诉我原因，我就不吃了，而且马上就走。”
大男孩看到我样子比较认真，就只好把缘故告诉了我。
原来这些烧饼是他们平时积攒下来的粮食。
只有在外面天气极其恶劣或者是两人都病得出不了门的时候才可动用。
平时再怎么饿也必须到外面寻食物。
他们能把储藏起来用来保命的烧饼给我吃，让我很感动，也让我心里酸溜溜的难受。
3
我把烧饼一人递给他们一个，并且威胁他们说，“你们不吃我立马就走，以后我们就当作从不相识。”
接着我又补充说：“晚上我请你们吃白面馍馍。”
听到我这样说，大男孩只有同意了。
他一点头，小屁孩就拿起烧饼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听到晚上我请吃白面馍馍，他不自主地跳起来大喊起来，“晚上有馍馍……”
他这样一兴奋，烧饼便堵住了气管，呛得话也说不出来。
接着，他便急促地咳起嗽来，咳得那么痛苦，似乎把肝肺也要咳出来一样。
随着他的咳嗽，满嘴还没有咽下的烧饼又都咳了出来。
他本能地伸手去捧，没有捧到。
混着口水的细碎的烧饼被他咳出来的气流喷得满地都是。
他毫不迟疑地弯下腰，一边咳着嗽，一边捡地上那些从嘴里咳出来的大一点的烧饼。
这些细碎的烧饼本来是黑色的，经他牙齿一嚼，再被他的口水一泡就变成白色的了。
现在在肮脏的地上打个滚又还原成黑色了。
不过，这是被垃圾染过后的黑色。
他似乎对此毫不在乎，每捡起一块，在嘴边吹一下，实际上根本没吹下来什么，就又塞到嘴里去。
地上那些粗一点的烧饼，他一块不落都捡起来吃了。
对那些完全被嚼烂，已与泥土和垃圾混杂在一起的烧饼，他仍旧舍不得放弃，很惋惜地盯着看，似乎在考虑有什么办法将它们再变为自己嘴里的食品 。
他刚开始被呛住咳嗽时，我与大男孩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后来从地上捡东西吃的事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进而目瞪口呆、震撼无比。
我们现在告诫孩子不要吃垃圾食品，那算什么呢？
小屁孩吃的才是真正的垃圾食品，而且是一半垃圾、一半食品。
小屁孩既不是智障，也不傻呆，一个很正常的孩子。
因为饿肚子，因为没有人抚养照顾，他现在把从地上捡垃圾吃也当成了很正常的事，而且吃得那样的香甜可口。
望着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让我食欲全无。
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我所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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