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起来，我身为若水派大师姐应当协同师父新人入派的考核大会，但是近日来师父忙于入关修炼，将此事全权交与师叔和我负责。
清晨的山顶弥漫着蒙蒙雾气，随着一丝日光从树梢洒下，远处的景色也逐渐清晰起来。
时辰一到，上善堂的场地前站着许多新弟子，或是新奇或是无聊的张望。
我站在师叔身旁，由我诵读考试规则。首先便是要求所有人验灵力，是关乎日后修习的前提。
“第一位，居瑟瑟。”
一位少女走上前，将手置于中心的玄色大石上。不过一会，石头上显示出金色的纹路，宁淇看到后向我回道:“一成。”
我以此在纸上记录，顺便感叹今年的孩子果然一个比一个厉害。
“第二位，成洛。”
“二成。”
“第三位……”
……
“第十位，泠则。”
宁淇看到纹路后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我:“四成半。”
我有些惊讶，师叔倒是镇定自若，吹了口茶水上的浮叶。
四成半的灵力，连当初期望最高的贺师兄也不过四成。这个孩子如果去明华，在大掌门的指导下或许会有更高的造诣，但是他来到了若水，会是师父的引荐吗？
等到所有人验过之后，淘汰的两人被师妹带下去，剩下的进入第二轮试选。
第二项是使用灵力从河水对岸飞至终点，不能借力外物，此处是考验大家对力量的掌控。
我们的考核不会太过为难，重点在于参与者的诚心之意。
在宁淇吹哨后，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运功前行，领先的蓝衣少年轻盈如鸟，仿佛在平面上穿行。
几乎所有人都能做到，我松口气的同时却眼尖的发现人群最后，有一个身影似乎身形不稳。我将名单交给其他师妹，运气念诀，“召来——”
铮——通身泛着蓝色荧光的长剑飞至我面前，我踮起足尖飞身而上，就在少年冲过终点的刹那，我将落水的弟子从水中拉上剑。
冰凉的水汽萦绕在鼻尖，浑身颤抖的少年用力抱紧我的腰，我软下声安抚:“不必害怕，我在这里。”
等我们回到岸上，所有人都在，师叔和宁淇慌忙围住我:“怎样？人没事吧？”
我仔细将人扶着，认出来那张苍白的脸，对她们摇了摇头:“落水受了惊吓，我将他送至寝房休息，让浈久一起过来。”
宁淇点点头，转身跑去叫浈久师弟，他精通医术，算是半个门派医仙。
师叔也安心下来，朝人群大声说道:“都别围着，接下来还有最后一道考题，剩下的人随我前去。”
话音未落，肩上的身体微动，他强撑着立起身，声音虚弱:“师姐，我还要参加……”
我却摇头，强硬将人抱起:“你天赋不错，却有隐疾，先随我去治病，往后再安排。”
他稍微挣扎了一下，似乎又不好意思，把头别过去不做声了。
人群中有一道身影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两人相依渐行渐远，粉色的唇瓣渐渐抿紧。
待将人安置好，我在床边歇着，被我抓过来做苦力的浈久一边看着炉子上的药罐，一边不大开心的望我一眼:“你倒是好心，不仅热心把人抱回来，还亲力亲为给人铺床盖被。”
我皱起眉，不同意他说话的语气:“刚才我探过他的脉象，患有心疾在身，难道我还要弃人不顾？”
浈久拿开盖子嗅着味道，察觉到火候够了，抬手熄灭炉火，让我递过碗去:“你一向热心我管不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将人留在这里，他以后怎么办？”
见他难得认真的神色，我倒是怔忪一瞬。
不过并没太久，接过药碗放在一旁，不知望着哪里出神，“他是成家次子，姜城中最大的商贾世家，他的父亲于我有恩。”
虽然为成家子弟，却并不受父亲喜爱，母亲是委身下嫁的卖花女，生下成洛不久后离世。初见他时，不过也是花丛中与小狗打闹的小团子。他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商人，是姜城兴建学堂资助贫苦人家的先生，却并不是一位好父亲。
按道理，我应当向他父亲报幼时之恩，可我不能下山去，而他的儿子来到这里。
不可谓不是缘。
良久，我长叹一声，“浈久，我有私心。”
世人谓修仙者无情，却不知无情要从情义断。
“罢了罢了，”他挥挥手，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等人醒后把药喝了，若是他以后不想下山，就来找我。”
我心中一动，名为感激的暖流涌上，朝他的背影大声道:“多谢师弟。”
我从桌上抬起头来，窗边往外望去，天边挂满了金色霞彩，我才惊坐起身，刚刚不过是感到累乏便休息一会，原来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
“啪嗒——”
我惊觉望去，床上的人放下药碗，略显歉意地笑笑:“不想打扰你，却还是把你吵醒了。”
“无碍。”我直起身，走至床边，从善如流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身体可感觉好些了？”
手在半路被截住，成洛双手抓着我的左手，明明面色苍白，脸畔却带着一丝潮红:“我没事的，师姐。还是该叫……湫湫姐姐？”
我一怔，他的手仍不放开，双目明亮，仿佛坠落星辰无数。
“我就知道的，湫湫姐姐会来救我，不管什么时候。”
成洛将脸贴着我的手蹭了蹭，我抽不出来，只得换只手摸摸他的头发。
“嗯。”我说，“我会的。”
第二日师叔召集所有人，授予合格者若水派的令牌。
我立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人群中的成洛，他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神采奕奕，与我对望，他露出笑容，示意我不必担心。
“泠则。”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上前领了令牌，朝师叔鞠了一躬，缓缓回到了队中。
他面容沉静，我却在他转身的刹那收到了一个不算愉快的眼神，……这小子瞪我？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要去领衣服去安排的寝房，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绯色身影，蝴蝶一般飘过来。
“阿则！”岁芙挽住他的手臂，活力十足，“你看我这身，漂不漂亮？”
泠则轻轻勾着唇，淡淡道:“好看。”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稍微分神去瞧了一眼，绯红艳丽，随着行走衣角晃动，如同盛开的凤凰花。
又想到初来时师父送我的一件裙装，是粉色的，我曾穿它绕过竹林，躲在假山后看少年挥剑。不久后我太过无聊，靠着假山睡着了，落叶飘飞下少年也不见了身影。后来我再也没有穿过那件裙子，它被压在衣柜的最深处，藏着那最动人的一段年少情意。
“师姐？”我被女声唤回神志，抬头望去，明艳动人的少女提着裙子转了个圈，“乐花派的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我笑了下，十分诚恳地夸赞:“人比花娇，是你好看。”
岁芙不好意思地笑笑，却是真心欢喜起来:“贺师兄也这么说。”
我依旧笑着，手指不动声色地拽紧袖口。
泠则在一旁看着，嘴角的笑意冷了下来。
岁芙似乎没有注意到，仍然热切地看着他:“我和师姐们打算去后山玩，阿则你要不要一起？”
“不必了，”他却是拒绝，抬了抬手，“我的衣物还未放置妥当，想回住处休息。”
岁芙低着头，毛茸茸的脑袋显得失落极了。不过她很快打起劲来，“那我明天过来找你，你一切当心！”
望着她提着裙子走远，泠则转过头，对我毕恭毕敬地说:“我不知住处在哪里，劳烦师姐带路。”
我睁圆眼睛，这小子倒会使唤人，嘴上客气着:“随我来。”
路上他沉默不言，我也不主动搭话，只跟迎面走来的师弟师妹打招呼。
“师姐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不一会，他行至我身旁，微讶的语气露出些许少年人的活泼。
我诚实回道:“不算所有人，只是见过的都记得。”
“……”
他默然，又注意到我手腕上的剑环:“师姐的剑似乎不太一样。”
我朝手上看了看，玉石质地的环上露着蓝色光芒，隐隐约约有金丝晃动。我回答说:“是用龙骨锻造，剑气化灵，十分通人性。”
“师姐的剑叫什么名字？”
“珑泽，”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它的样子，被美丽的剑身所惊艳，目光不由得柔软，“是同你一样，十分漂亮的孩子。”
他突然立在原地，眼神发直，耳根处染上绯红。我这才注意到刚刚的话语有些误解，急忙解释道:“我是说，你比我的剑还好看……不是，不是拿你和它比……”
看着我着急嘴笨的样子，泠则轻轻笑起来，我这么久第一次看见他开怀，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等到我将他带至住处，把门推开时，他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一副笑不够的样子。
我有点气恼，站在门边僵硬地说:“你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他把衣物放到床头，露出狡黠的笑容，“师姐何不进来说话？”
这里是男弟子住处，来来往往的人已经看着我进来许久，他是存心要作弄我。
我一个师姐还不至于着了他的道，正色道:“泠则师弟既然不满，往后我会让你们师兄来管教，我去负责师妹们。”
说完，我还不等他反应，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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