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晓生在越秀公园闲逛了两天，始终没有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介绍信给了他三天限期，意味着他在三天内必须拿出最佳的偷渡方案付诸实施。

最后一天，是他最为煎熬的一天。

一筹莫展的傅晓生，蹉跎到中午时分，在街边大排档吃了一碗米粉又来到了越秀公园。

越秀公园游人寥寥，时不时有气度不凡的港澳人与他擦肩而过。

记得读高中时，见谁穿着不俗了大家就会说这个人很“港气”。但“港气”究竟是什么他并不真正明白，亲眼看到了才知道“港气”不仅仅是雪白的衣领、锃亮的皮鞋、花格子衬衫、营养良好的面色和修剪整洁的边幅，而是一种综合素养，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养出来的“气质”之气。

来到珍禽馆，一只孔雀“唰”地开了屏，跳起优美的舞步炫耀着自己五彩缤纷的羽毛。这让傅晓生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敞亮起来。他想起有人说过，看见孔雀开屏会交上好运。

五只羊的大理石雕塑立在阳光下，白花花的，十分刺眼，偶尔一声鸟鸣，清越婉转。

人工瀑布水声哗然，湖水倒映着远处的建筑和近处的树木，在微风荡漾的波纹里怡然自得地晃动着。

一对脚步蹒跚的老夫妻，共同撑着一把花伞，相互搀扶着漫步在林荫下，老迈的步态里释放着人生黄昏的温馨与淡然。

靠近大门口的路边上，一只巨大的遮阳伞下坐着位卖冷饮的小女孩。小女孩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梳着两条羊角辫，斜靠在椅背上打盹，嘴角边流着湿津津的口水，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他想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没有什么心机，或许能从她嘴里问出点有用的东西。

“嗨！女孩！”傅晓生朝她喊了一嗓子。

女孩醒了，揉揉惺忪的睡眼，见一条精壮高大的北方汉子站在面前，打了个哈欠，用蹩脚的普通话懒懒地问道：“是你喊我吗？要吃哪一种？”

傅晓生说：“随便给一支好了。”小女孩从冰柜里拿了一支雪糕递给他，说：“五角钱。”傅晓生给了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一边慢慢吸溜着，一边打问：

“听说你们广州人喜欢吃蛇的，那蛇餐馆开在什么地方知道吗？”

小女孩看着他笑道：“你是从北方来的吧，北方人从来不吃蛇肉吗？”

“蛇肉好吃吗？”傅晓生问。

“好吃，我们这里的人很爱吃的啦。听说你们北方人到广州来，都要水土不服的，水土不服你知道吗，身上会起那种小水疱，很痒的。吃了蛇肉就不会起啦。”

“吃蛇肉能治水土不服吗？”

“好像是这样的哦，我也是听人讲的啦。”

“蛇餐馆在哪里，怎么走啊？”

“我家就在蛇餐馆旁边，很好找的啦，离这里不远哦，你想要吃吗？”

“是啊，我很想去尝尝蛇肉，可是不知道蛇餐馆在哪里，告诉我怎么走好吗？告诉我，我就再买你一支雪糕吃。”

小女孩咯儿咯儿地笑了起来。说：“你这个北京仔真有意思啦，你不买我的雪糕我就不告诉你了吗？”

傅晓生也乐了，说：“小妹妹，不瞒你，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到你们广州来，听不懂你们的广州话，东南摸不着西北，就像《沙家浜》里说的那样，人地生疏，两眼一抹黑啊。不这样说，怕你不肯告诉我啦。”

吃完雪糕，傅晓生和小女孩闲聊了几句，按照小女孩的指点，傅晓生来到蛇餐馆，心想不管走了走不了，先吃一次蛇肉再说，能尝尝蛇肉也算是没有白来广州走一遭。他向服务员要了一道蛇肉笋丝，一道大肉蘑菇，一碗米饭，一瓶三蛇酒。慢慢地吃着喝着消磨着。吃饱了，喝足了，又想起今天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心里暗暗焦急起来。

这顿饭总共花了二十五块钱，差不多是傅晓生一个月的工资，这个数目对他来说有点太过奢侈。

傅晓生四肢懒软地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感觉脑袋有点晕。蛇肉的味道一点也不好，一层皮下面就是些骨头，有什么吃头，广州人喜欢吃这样的东西简直没有道理。三蛇酒喝着怪怪的，远不如家乡的二锅头劲道。如果吃点蛇肉喝点蛇酒可以避免水土不服，那为了这个也应该吃点喝点，前面的路是黑的，说不好会丧命，万一客死他乡，至少吃过蛇肉也喝过蛇酒，不至于死得太不值。想到这里，傅晓生觉得这一餐饭虽然有点贵，却也很划算。

从蛇餐馆走出来，傅晓生迷路了，弄不清回西壕旅店该怎么走，就大爷大妈地向过路的行人打听，行人指点着告诉他，可一口广州话他怎么都听不懂，眼看着黄昏降临，他有点着急了，想起越秀公园卖冷饮的小女孩说她家就在蛇餐馆旁边住，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在附近来回溜达，希望能碰见那个小女孩。

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就是不见那位小女孩的身影。

天很快就大黑了，街面上的行人明显稀少起来，正在焦急无奈间，迎面走来了越秀公园卖冷饮的小女孩，这让他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连忙上前去打招呼说：“嗨！女孩！你好！”女孩也认出了他，笑着和他打招呼道：“嗨！北京仔，是你呀，吃过蛇肉没有啊？”小女孩边说边蹦跳着向他走过来，头上的羊角辫一颤一颤的。

傅晓生的父亲是北京人，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得自家传，被小女孩当做了北京仔。

傅晓生差一点要说“我等你好半天了，你怎么才回来”，话到嘴边刹住了。说：“蛇肉吃过了，可我从蛇餐馆出来迷路了，你送送我好吗？我就住在西壕旅店。”

小女孩很大方，说：“好吧，那我送你一趟好了。”

他连忙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昂贵的荔枝给小女孩吃，说 :“谢谢你了，小妹妹。”

小女孩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扔在路上的皮和核，斑斑点点，在华灯初上的街面上显得格外新鲜。

傅晓生边走边试探性地问道：“小妹妹，广州哪里好玩，明天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小女孩说：“我们这里除了越秀公园，还有文化公园、中山公园、白云山，好多好玩的地方。白云山我没去过，人们都说那里蛮好玩的。每年九月九重阳节，许多人都要去登山，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习惯啦。都说在重阳节登山可以转运。”

傅晓生问：“那你为什么不去？”

小女孩说：“我每天都得卖雪糕，没时间啦。”

傅晓生说：“你现在应该是上学读书的年龄，怎么这么小就做买卖了？”

小女孩说：“没有办法啦，母亲生病，父亲早早就去世了，弟弟还小，我得挣钱养家，还得给母亲看病，就不能读书了。再说现在都‘读书无用’了，那么多知识青年读了书还不是到农村去当农民去啊，那还读书做什么呢？当农民还需要读书吗？不如不读啦，不读书就不是知识青年，也不用上山下乡插队去啦。”

傅晓生“嗯”了一声问道：“听说广州可乱了，经常有人偷渡出境，是真的吗？”

女孩说：“那有什么稀罕啊。我家隔壁就住着一个，有人专门在那边接蛇客。”

“什么叫‘蛇客’？”

“‘蛇客’就是偷渡的人呀。那边管接蛇客的人叫‘窝蛇’。他们把偷渡过去的人扣起来，好吃好喝待你，然后帮你找亲戚，找到了可以拿到两三千元好处费啦。如果遇上没有钱的穷亲戚，他们就会把‘蛇客’杀死。前一段听说有两群‘窝蛇’争一群‘蛇客’，谁也不肯让步，最后只好大家谁也别要，把偷渡的人全给砍死扔到了海里面，很惨的啦。”

“那偷渡的人有没有让公安给抓住的？”

“怎么没有，常有的啦，大部分人都跑不掉的哦。边境上有民兵联防，还有巡逻部队，听说海面上还有英国的巡逻艇、探照灯，哪里有那么容易过去的。”

“抓住以后怎么办呢？”

“遣返呀，二十四小时内就遣返啦。我说你怎么对这些事感兴趣？是不是也想过去啊？”

“哪里的话，我们北方人对这些事情都感到很神秘，经常听人说起，听着和编出来的故事差不多，有点好奇嘛，所以就想问问清楚的啦。”傅晓生学着小女孩“的啦的啦”的腔调说，把小女孩逗得大笑起来。

小女孩说：“你这个人蛮有意思啦。不过也有不少成功的哦。听说澳门那边稍微松一些，现在很多人都往那边跑啦。”

女孩透露给他的信息，对付晓生来说太重要了。

说着话就来到了西壕旅店。

告别了小女孩，傅晓生回到房间关起门来打开地图，开始重新研究偷渡路线。根据小女孩提供的情况，他放弃了去香港的打算，决定走顺德，然后到大良，沿中山、三乡下珠海，再由珠海到澳门去。

傅晓生对海防和边关的所有知识来源于儿时看过的两部电影，一部是《渔岛之子》，一部是《边境儿童》。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他告诫自己务必谨慎小心，不可有一丝马虎。

小说《天堂梦》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